

杨梅树旁的往事
周朝畅
我不喜欢吃杨梅,怕酸,只要听到“杨梅”二字,牙齿就会有酸酸的感觉,不知道怕酸的人是否都有这种体验。但我小时候吃了很多“杨梅核”——用石块把杨梅的核敲开,取出里面白色的小小的仁,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
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有杨梅树,那是他们祖辈种植的,在墓旁,一共两棵,树干特别粗壮,如同两棵巨大的榕树。两棵树间距有七八米,但那茂密的树叶差点都要挨在一起,就像两把硕大的遮阳伞。稀奇的是,它们年年都结果,果实成熟的时候,总有人在树下看守,因为总有一些不识趣的人会偷偷溜进来“顺手牵羊”,也时常会有飞鸟过来啄食。那两棵杨梅树是他家的聚宝盆,每年都可以摘下杨梅换钱的。
小时候,秋、冬两季农忙的时候,父亲会带我去山上——他干活,我在田埂上玩耍。我家的田地就在那两棵杨梅树附近,我时常溜到杨梅树下的草丛里寻找杨梅核,然后用石块一颗颗敲开。里面的果仁有饱满的,有干瘪的,也有空壳的、烂掉的。忙碌了大半天,我通常只能敲出十几颗像样的果仁。有时候我舍不得吃,便放在兜里带回家,到小伙伴们面前炫耀——那是我们这些没零食吃的穷孩子的美味。草丛里蚊子特别多,蹲下来不多久,我的胳膊上、腿上就到处是红疙瘩。实在痒得不得了了,只好把杨梅核塞进兜里带回家再敲。小伙伴们见了,也会偷偷去杨梅树下捡。
主人在的时候,村民会到杨梅树下吃家里人送过来的点心。其实,只要大人把小孩带到田里,一般都会把点心省下来给孩子吃,自己则摘点野果胡乱吃了,再喝点泉水,就算是吃过点心了。看管杨梅树的主人也知道这些带小孩出来干活的大人根本没有吃多少,偶尔会摘些杨梅送给他们。
要是杨梅树的主人不在,尽管烈日炎炎,大家也不会去树下纳凉的,因为“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要避嫌!要是突然遇到雷阵雨,又没带雨具,村民们一般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杨梅树下避雨。
有一回,父亲带我去稻田里拔草,突遇雷阵雨。他脱下蓑衣给我披上,自己则跑向杨梅树的方向。雨太大了,杨梅树也挡不了雨。我心里正有些讶异,却见父亲跑到了杨梅树墓地旁的一个草棚下。如果你是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就会知道墓地旁边的草棚子是怎么回事——那是村里老人去世,暂时无法入土安葬,棺材又不能搁在家里,便搭个草棚子放棺材,棺材下面放了两张凳子。父亲居然在棺材底下避雨!
在农村,特别是过去的农村人,非常迷信。他们会把死人和鬼联系在一起,会把棺材、死人等和不吉利联系在一起。没人敢去有棺材和死人的地方避雨。要是草棚子搭起来的时间久了,棺材的质量不好,还会有一股腐臭味,特别难闻,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自从墓地旁边搭了那个草棚子后,来偷摘杨梅的人就消失了,也很少有人来这里纳凉,坐在附近草坪上吃点心的人也少了,主人家也不用天天过来看守了。
小时候的我最怕这些东西,只能静静地站着,透过雨丝远远地看着,看着父亲在棺材下避雨。
雨停了,父亲又回到田里干活。
我问:“那里臭吗?”
“有点臭。”父亲伸出手,将顺手捡来的杨梅核递给我。
“你不怕吗?”我看着平时令我垂涎三尺的杨梅核,竟然不敢接过来。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死人不会作恶,你打他骂他,他都不知道,也不会还手,不用怕!”
“不是有鬼吗?”
“人死了,不是变成鬼,而是变成尘土。作恶的活人才是活见鬼,哈哈!”
父亲的幽默把我给逗乐了,但我再也不敢去那里捡杨梅核了。
几十年过去了,杨梅树还在,只是已经不再结果,但那果仁的滋味还不时萦绕在我舌尖,勾出一段段遥远的杨梅树旁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