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糍粑

何 琼

在我的家乡，刚进入腊月便慢慢有了些年味——家家户户都忙着杵糍粑（长辈们习惯称年糕为糍粑）、杀年猪、做豆腐、炸麻花……

杵糍粑首先得将笨重的石臼抬放到堂屋中央固定稳当，然后将家里的房门卸下和糍粑棍（木质的捣杵）一并洗净。糍粑棍不是一根普通的棍子，它被打磨得光滑圆溜，上面安装了一根便于抓握的手柄。因为石臼太沉，不宜搬运，所以一般都是附近好几户人家合力杵糍粑。

在我的记忆里，儿时杵糍粑的场面尤为热闹，也特别喜庆。大清早，母亲便将泡好的糯米放在木甑里蒸。没多久，那些赶来帮忙的大人，还有那些期盼已久的孩子们都纷纷赶到我家。一时间，大人小孩挤了满满一屋子。屋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大人们喜气洋洋地忙碌着，孩子们却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东摸西瞅，还东跑西窜，时不时来点小乱子。这时的大人们特别宽容，只是笑呵呵地摸摸孩子们的头。

此时，糯米饭里的蒸汽聚集成小水珠，从木甑四周滴落下来，糯米已熟。母亲掀开盖子，糯米饭的清香扑鼻而来。闹腾的孩子们闻到饭香就一拥而上，欢呼道：“吃糯米饭喽！”母亲乐呵呵盛着糯米饭，也不管是谁家的小孩，每人一份。即便糯米饭被吃了近一半，淳朴的母亲也毫不在意，还在热情地招呼从邻村赶来看热闹的小孩。

父亲将糯米饭倒进石臼里。四个壮实的叔叔同时用力敲打起糯米饭来。我好奇地盯着糍粑棍起起落落。糍粑棍上提时，叔叔都会向外用力一扭，后面的叔叔随之用力杵下去。这样一来，不仅捣碎了米饭，还及时压住了即将被带上去的饭团。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你上我下，你起我落。如此反复多时后，两位叔叔用糍粑棍合力挑起饭团，猛地一翻转，“啪”的一声，饭团翻了个面，摔在石臼里。这一声又响又脆，逗得孩子们好一阵大笑，现场也更火热、喜庆了。　　又捣了好一阵，那糯米团子已经变得软糯又柔韧。两位叔叔合力将其挑起，放在抹好食用油的门板上。孩子们欢心雀跃地围上来，闹哄哄地嚷着“我要吃我要吃”。一位叔叔把粘满糍粑的糍粑棍伸到我面前，逗弄道：“来，啃糍粑棍。”我眼巴巴地望着那又软又糯的糍粑，丝丝缕缕的热气与诱人的清香勾得我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我使劲咽了咽快要流出的口水，抓住了木杵上的糍粑。这下好了，软糯糯的糍粑粘得我满手都是，五根手指都没能幸免，惹得大伙又是一阵大笑。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狼狈地舔着手指上的糍粑。有了前车之鉴，其他孩子就不敢去抓了。一位叔叔在手心抹点食用油，将糍粑搓成一个个小剂子分给大家。

吃好糍粑，我们这些小不点也开始帮忙了。父亲将糍粑搓成条状后，再揪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团子。我们用小手轻轻一压，就成了一个圆溜溜的糍粑了。等它变干变硬后，再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小水缸里，加清水泡起来。这样放上两个月也不会坏掉。

我特别爱吃油煎糍粑。锅里加油烧热，将两面煎得金黄。咬上一口，外面油脆焦香，内里软糯香甜，再蘸点红糖，更是又甜又脆又糯，只是想想都会口水直流。

烤着吃我也喜欢。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母亲就会把火钳架在燃烧过的暗火上，搁上几块糍粑，不一会儿，糍粑就像充了气的气球慢慢地鼓了起来。我总是忍不住拍手欢叫：“糍粑鼓起来了鼓起来了……”母亲拿起糍粑拍拍灰尘，再用筷子戳个小洞，放上一勺白糖递给我。这便是那个年代最美味的零食了。我喜滋滋地咬着表皮嘎嘣脆的糍粑，慢慢品尝内里的软糯香甜。那甜、那脆、那糯、那香，至今仿佛还在我舌尖上萦绕，令我回味无穷！

长大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能围观杵糍粑的喜庆场面，可那份闹腾与欢欣，那吃糍粑时的狼狈，还有糍粑的脆糯香甜，一直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