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冬天能给我安慰

陈小莉

如果季节的脉搏能用心电图表示，那么我想，在春夏的时候，它的波段起伏是剧烈的。那是万物在土壤中萌动的节奏，是布谷鸟和杜鹃花在自然中喧动融合；是莲叶昂头迎接酷暑的炙烤，是枝叶葱茏蝉鸣狂噪；是街头行色匆匆上班的人，是喇叭狂奏的拥堵。

只待波段回落，二十六摄氏度的清风吹拂秋天猛跳的心，狂欢之后青春散场。此时桂香沉郁、金稻弯腰，储下来年的生机能量。这个季节静美如落叶，有的人悲秋，有的人沉醉，有的人沉浸在巨大的丰收喜悦里。

冬天此时不语，在年末远远等待。她知道，来的都会来，那些事物经过了前面的出生、高潮、颓废，终会走向结局。这里没有繁花似锦，流动的是缓慢、安定和悟透一切的沉思。有些人在这里蛰伏，不想走的就停止在冬天里。

我已不适合冲锋陷阵，心境在自觉地寻找一种安静的契合。当身体包围上冬天的毛衣时，只想就在这种温暖中沉沦——冬天，有好多我爱的情节。

最好的太阳是属于冬天的，也属于小时候母亲手缝的被子。那个年代，装拉链的被套还没流行，天冷盖的被芯都需要自己包一层外套。芯是十斤的好棉花，从地里摘下不久，棉籽壳还没择尽便被搬进了弹棉匠的工房里。在一锤一弹不断的牵动中，棉花渐渐服帖，成了四方厚厚的棉胎，然后被晾在阳光下发酵。空气的膨胀撑开棉絮纤维，使被芯蓬松如云朵。母亲已在地上铺好棉布床单，抱住“云朵”压在它的正中央，再蒙上一层喜鹊登枝的绸缎被面，把床单多出的四边往上翻，盖住被面。这是一项看似粗犷却细致的活儿，边宽要均匀，折角要平整，最后用专门缝被子的粗针牵引双股棉线，在四边上上下下地游走，缝实，这样“云朵”就不会跑了。

阳光从南窗进来，照在橘色的绸缎被面上，照在袅袅的热气中升腾着的细小的灰尘上，也投射在母亲不断变换位置的身影上。她蹲着身，整理、缝针，冷冬来临之前，要赶制出一家人的被子。她干燥的发丝在光线中闪烁着光芒，像流动的小小彩虹。我在旁边打着下手，默默接受着母亲的言传身教，似在传承一种手艺。我仍然记得，从母亲手中接过针线，穿透棉被时感受到的厚实质感。虽然现在这手艺已无用武之地，但是这冬天的温暖是一年又一年地温习。

我喜欢冬天登山的安静。没有蚊虫的滋扰，那些冷血动物也进入了冬眠，鞋底只有踩碎落叶的声响，偶尔能听到穿破空山的飞鸟长啾。冬天的溪水清癯如老者的胡须，几缕断断续 续地流淌，没有雨水的滋养，不会前翻后涌地奔忙。面对这样的山，我不急着赶路，阳光不会炙烤着我。它所覆罩住的南方还是青色满岗，只是绿得不纯粹，槭树火红，银杏发黄。暖色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它守护眼前万物安宁，仿佛一切都在沉睡，只于侘寂中留存着呼吸。

冬天的欲望在心电图下低频率地跳动，不承高不落低。下班后的一顿火锅、缩在被窝里看书追剧、休息日赖半天床……都是小小的能触摸到的幸福。

冬天的舒缓也渗透在酱油肉和鳗鱼鲞的肉香中，在数着日子发年终奖的等待里，在关于春天的规划里，在随遇而安的倦怠中。

冬日生机 荏冉 摄